愚人节的第二天，杨元庆和他的助手们就得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了。

　　4月2日，在北京东部的艺术区798工厂的一间厂房里，联想集团发布了全球消费业务战略。整个会场被灯光装扮得动感十足，几位衣着时尚的中外模特捧着联想笔记本产品在场下游走。杨元庆像明星一样出场了，这是他重新担任联想集团CEO的第61天，他没有打领带，而是把灰色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敞开，他头上的白发也比两年前少了很多，看起来这是染发剂的效果。讲话的时候，他身后投影出一个巨大的转动着的地球，这让身形魁梧的杨看起来就像一位蓝色巨人。随后，杨元庆介绍他的几位重要助手出场，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兼Idea产品集团总裁刘军、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兼新兴市场总裁陈绍鹏，以及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兼成熟市场总裁Milko Van Duijl。这是一场具有顶尖跨国公司风格的发布会，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秀，浮华，时尚。不过，一份真正艰巨的工作正等着台上的明星们完成。这家中国最优秀的公司如今身陷困境。

　　联想曾经是善于捕捉消费者需求的公司，它用拥有“一键上网”、“飞梭”等功能的产品在中国将惠普、戴尔远远甩在身后，在并购IBM PC之后，它又拥有了全球最高端的商务笔记本品牌ThinkPad以及业界无人可及的笔记本研发团队。但如今，这家公司在执行力上的衰退遭到了内外一致的批评，它需要一剂猛药来提起精神。最近两年，联想对消费者的需求反应迟钝，对上网本潮流的兴起错误判断，曾经利润可观的ThinkPad笔记本业务也因为经济危机而沦为亏损源头。联想在全球市场腹背受敌，苹果、富士通等品牌在高端市场发起了猛烈冲击，惠普和宏则在中低端消费市场将联想挤得无比难受。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呢？请走前任CEO阿梅里奥也许就是联想董事会给出的答案。

　　阿梅里奥有着丰富的供应链整合与直销经验，对于消费类电脑市场却缺乏敏感。在阿梅里奥任职期间，联想遭遇了双重打击：一个是经济危机导致全球大企业的IT支出缩减，价格昂贵，且主要面向企业采购的Think笔记本顿时吃紧，而同期，中国制造又在国际上遭遇了一轮妖魔化渲染。另一个打击则来自消费者市场，消费电脑市场日益重要，联想却无法向这一市场提供足够的产品支持。尤其是通过上网本等新产品，竞争对手宏将反应迟钝的联想远远抛在后面。宏CEO兰奇预测2009年全球上网本市场规模将扩大至3000万至3500万台，宏将占据其中40%至50%的份额。而联想上网本在2008年底的市场份额仅为7%。

　　“联想要瞄准新兴市场和全球的交易型市场（编者注：联想所谓的交易型市场，指消费者市场和中小企业市场，相对于直销为主的关系型市场）。这个战略没有什么复杂的，我们两三年以前就已经明确了，但是没有坚决到位地执行，所以战略还是停留在画饼上。”杨认为联想必须做出一些利益取舍（但却没能做出），“不能指着现在打新兴市场马上就赚钱，那是不可能的，前面要投入，开发对路的产品，开发市场，可能有短时期的亏损。”

　　“这是我为什么又回到CEO位置上的原因之一。”4月3日，在北京奥运主场馆鸟巢附近的一家高级酒店里，杨元庆对《中国企业家》说。跟杨元庆与联想的血肉相连相比，阿梅里奥就像联想一个过客。在普遍的概念里，一个纯粹意义上的职业经理人可能很难为了公司长远的战略与利益牺牲短期利益。

　　对于春节前一度流传的联想董事会有可能替换他的传闻，杨元庆反问，“我觉得不会是（传说的）那样，董事会有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不做呢？”

　　“解放”杨元庆，让他重返一线，对联想董事会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跟四年多以前相比，杨元庆的英文已经练得相当熟练，国际交游也越发广阔。四年前，他对联想团队提出的整合关键词是：尊重、坦诚、妥协。但在这次的采访中，他没有一次主动提及“妥协”二字，而是要求中国同事凡事有意见要“说出来”、要“直截了当”，不要管谁在主持会议、谁是会场上的大老板。

　　“这是我们风格的转变。”他说。

　　从“妥协”到“直截了当”，他国际化“学徒”生涯就此告一段落。

　　从后台重返一线的杨元庆，首要任务是对公司的组织结构和班子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调整，以符合新战略的实施。他将整个集团按照市场成熟度将业务划分为成熟市场集团和新兴市场集团，按照产品属性分为Think产品集团和Idea产品集团。

　　“联想在过去的组织架构里是非常强调职能化的。分为销售系统、产品研发系统、供应链系统。”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刘军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解释，与此同时，联想还按照地域将业务组织分为EMEA（包括欧洲、中东和非洲）、亚太、美洲三个大区。

　　2007年4月，眼看消费类业务得不到推动的杨元庆终于出手，他成立了消费产品集团，并亲自担任总裁。他很快就遇到了来自内部的阻力。

　　“那时候是招致了内部一些不理解，什么事他都是披荆斩棘。”现任Idea产品集团总裁的刘军回忆，“成立了一个独立的消费集团，肯定要拿一部分供应链和研发的职能。作为供应链的头和研发的头会觉得不放心，有不确定性，这确实是有一些阵痛的。”在亲自上阵为消费产品集团打开了局面之后，同年10月杨元庆将消费产品集团总裁一职让予当时离职学习结束回来的刘军。

　　刘军称，2009年，Idea产品集团将推出覆盖全面的近50款新品。

　　“我对现在这个团队非常满意。”杨元庆轻敲了一下桌面。爱将刘军和陈绍鹏在新联想的四大集团中撑起了半壁江山。企业宣传片制作而在前任阿梅里奥的核心团队中，不算杨元庆，老联想人只有陈绍鹏一人。不过杨元庆的目的并不是单纯为了替中国团队争得话语权。联想方面极力避免此次变革被解读为是在用中国人取代外国人。事实上，占联想营收25%的美洲业务此次并没有被纳入陈绍鹏的新兴市场集团，而是暂时由总裁Rory Read负责。“我们没有一下子把这块全都压到绍鹏身上，我们觉得他的‘带宽’还不够。”杨元庆在用词上的幽默让一屋子人发出整个采访过程中惟一一次笑声。

　　“过去几年我们是物理的整合，未来我们希望是化学的融合。”杨对他的跨国团队说，他开始主导一场自上而下的文化变革，并组建了一支8人组成的管理层核心团队。“通过执委会这个最高层的、跨东西方的联合团队，能解决最上面的问题。”刘军说。

　　这支被称为执委会的团队里包括杨元庆向董事会推荐的IBM前高管Rory Read，他担任总裁兼首席运营官。Rory被形容为一位性格温和的“操作导向”的高管，他接管公司日常运营，将解除杨元庆“在日常运作上的繁琐事务”。执委会里的另两位华人则是负责两大新设集团的陈绍鹏、刘军，首席财务官是来自香港的华人黄伟明。8人执委会里还有负责人力资源的高级副总裁Kenneth Dipietro，负责成熟市场集团的Milko Van Duijl，以及Think集团的女性总裁Frances K. O''Sullivan。

　　调整后的第一个月，执委会的高管们有10天左右在一起工作，这其中包括2天的会议。这种工作方式将会被延续，如果头一次他们在罗利集合，下一次集体工作就可能会选择北京或者巴黎。“我们现在的做法是，所有的问题都要在团队里充分地讨论，得到充分的共识，每个人都认可。”他说。

　　 过去的情况可不是这样。CEO阿梅里奥在做出重要战略决策时，偏爱与首席战略官Cuong Viet Do商讨，Cuong Viet Do是一位越南裔美国人，他有着17年麦肯锡的咨询业务经历，并最终成为麦肯锡的董事和资深合伙人，他熟悉遍布四大洲的18个国家一些领先公司的战略、销售和营销，并因此深得阿梅里奥信任。“（战略）没有经过充分的讨论和共识，两个人就定了。CEO老说有清晰的战略，但是他没有真正的Buy in（买入）。”杨元庆评价。

　　3月底，在欧洲的员工大会上，杨元庆遇到了挑战。

　　“我们是不是回到了中国？联想还是不是一家国际化的公司？”“公司还重视不重视我们？”当地员工的问题相当尖锐。由于消费类业务与大客户业务截然不同，联想在海外市场撤换了一批本地负责人，所以也有人问他，“我们在公司里还有发展前途吗？”

　　“我们的左拳要护住我们的头和心脏，中国业务和全球企业客户业务。”杨元庆回答。他告诉海外员工，全球业务仍然是联想的两个核心业务之一。

　　“我们应该回答得都不错。打消了这些人的顾虑。”杨元庆知道这些员工也不满意公司过去丢失市场份额、亏损严重的状况，“他们也清楚，这个公司未来要有前景必须要有变化，我们跟他们讲了未来的变化。”

　　2009年注定对杨元庆不会是一个轻松之年。联想集团截至2008年12月31日止的第三季度净亏损9700万美元，最重要的中国市场也出现了首次负增长。尽管裁员计划将会在2009/2010财年为联想节省开支约3亿美元，要解决所有积留的弊端，并且在短期内使得上述调整产出真金白银实在是奢望。

　　“联想要实现中国模式在海外的复制。但中国模式是什么？其实中国模式就是执行力。”计世资讯总经理曲晓东说。他举例，联想Think的全球业务过去几年一直租用IBM延续下来的IT系统，要从IBM的这套系统中获得销售前端的反馈数据据说需要一个月，而联想过去在中国自建的IT系统却能够在1小时内知道前端的产品销售情况，“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他说。

　　从2008年首日开盘到2009年4月9日，联想的股价已经从7.38港元跌至1.95港元，缩水超过三倍。虽然其中不乏经济危机影响，但同期恒生指数的跌幅却不到50%，从27560点下探至14474点。

　　祖籍安徽合肥的杨元庆今年45岁，1986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1989年在中国科技大学取得计算机专业硕士学位，同年进入联想集团工作。1994年出任联想微机事业部总经理，7年后，接替柳传志成为联想集团CEO。

　　合肥地处江淮之间，当地人的性格中既有北方人的豪爽，又兼顾南方人的精细温和。这里曾经走出过晚清洋务派实权人物李鸿章。在联想内外，杨元庆以强势和坚韧闻名。“杨元庆压力最大的时候是收购IBM PC之前。多元化失败，又成为奥运会全球的赞助商。”曲晓东说，“但是在那种压力下，他做出了收购IBM PC的举措。杨元庆是永远不服输的性格，而且越挫越勇，压力越大，他的干劲越大。”

　　即将赴美的前一天，杨元庆只留给我们40分钟采访时间。整个采访中，杨元庆敞着西服和衬衣扣子，左手则叉在裤腰上，让人想起理查·基尔在《风月俏佳人》中的派头，电影中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投资银行家。

　　联想需要一个新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