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代工制造业还在低迷关头，自去年而来，美国公司把一些生产业务迁回本土，对中国企业更似雪上加霜。国内制造业对美国生产业回归的焦虑可以理解，但是只有看清楚事实，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和行动计划。

　　倍受各方面关注的一个例子是惠而浦公司把手持式的搅拌机生产业务搬回美国，我们必须冷静深入地分析，若是率然把此个案看成为有代表性的趋势，认定是一叶知秋，显然并不恰当。

　　惠而浦是美国大型电气制造商，上世纪80年代收购了厨宝厨房家电制造公司，厨宝的搅拌机产品广泛用于餐饮业，后来发展出一些高端台座式家庭用的型号，性能好，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市场有绝对优势占有率，但是价格不菲，现在平均在350美元左右，是高端产品。惠而浦利用厨宝的品牌和销售渠道，推出了手持式的型号，一直外包给中国代工厂生产，零售约35美元一台，是厨宝非核心的低端产品，这次把生产业务迁回本土，在原有高端搅拌机的生产线上旁附加新的设备，由中国进口打造塑料外壳的成型机设备，投入成本不高。这种手持式搅拌机，利润薄，市场非常分割，若要扩大厨宝在这个领域的占有率，不可避免地要走廉价多销的路线，若是以高价新颖耐用产品出现，就会形成对台座式搅拌机的竞争。在中低端小家电市场拥有大份额的Hamilton Beach，就没有把生产线从中国撤出搬回本土的计划。

　　此外通用电气把热水器制造、苹果电脑把部分Mac计算机生产线移回美国，也都像惠而浦搅拌机一样，只是迈出一小步的尝试，涉及不到高利润核心产品。这些例子虽然不见得有代表性，但是外国制造商指出的一些客观环境的新老问题如：中国的工资上涨，富士康之类的代工厂受到国际劳工批评，运输成本增加，国外保护知识产权的意愿增强，还有日本海啸凸显的供应链的脆弱等等，的确冲击着几十年来全球分工的运作模式，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众议纷纭中，围绕着把制造业回归本土的特别值得我们关注的一个新兴论点，是制造和研发放在同一地点，有协同效应，可以成为“创新实验室”，从而带动美国制造业的复兴。

　　另外，强调“及时性”也在推动生产业务回归。代工厂沟通效率低下，造成了延误、浪费与彼此的不信任。而在本土制造有利于适应市场要求，能更快应对客户在颜色、式样等方面的变化需求，就地取材便利可靠，从而在市场竞争上取得优势。

　　这种思维的转变对以往“离岸”生产论点，带来的几乎是革命性的修正，当年提倡海外制造者称，把生产业务移到国外，有利于公司在本土集中资源力量来创新，创造更大的附加值，减少成本，增加收益，同时更有灵活性，随时可以扩大或缩小生产规模。

　　目前观念的转变中存在各种变数，有些不成熟的预测，很可能经不起时间和事实考验。美国劳资之间的关系，一向极为复杂，在回岸开始之际，两方都积极希望合作，加上政府急于创造就业岗位，对潜在的冲突矛盾可能避重就轻，可是这两者之间的张力随时会复出，当初推动美国制造业离岸生产的因素之一，就是回避飞速上涨的员工医疗保险的负担，以及日益严格的环保法规。制造业在权衡回归之路时，不可能忽视这些客观事实，我们要从美国社会福利和政治生态中来考察，才能做出判断。

　　更关键的是美国税收政策：跨国公司在中国设厂，创造巨额利润，股价上涨，多年给股民带来丰厚的回报，管理层享有极为优厚的分红，而只要有利境外生产公司税法不做大规模的修正，离岸生产就不可能有大的改变。

　　国外对创新观念的这种转变，倒是应该对中国追求创新有很大启发。经济学人的一篇报道指出，苹果继续在深圳生产的原因是深圳有累积了30年的生产电子产品经验，高效的供应链，设计与工程的技能，熟知生产过程的每一环节，对出产数量调整的要求反应迅速。深圳已经形成一个工业密集圈，只要密集圈持续保有这些优势，在代工制造业竞争上就仍有领先的地位。至于有关及时性方面的批评，事实上中国制造厂商的反应并不迟钝，产品周期的加速，更能激励他们精益求精，缩短反应的时间。而努力从目前客户关系着手，改进沟通，创造价值，两边受惠，就能留得住客户。

　　美国制造业新思维强调寻求一个创新生态环境，需要集各方力量的配合，给制造和研发提供有利条件。供应链各环节经过几十年来的磨合，有一定的惯性，任何转变都需要时间，如同航母转变方向，不可能一蹴而就。这正是中国制造业的一个机会窗口，认清环境趋势，要有紧迫感，迅速做出调整。

　　笔者在新闻媒体工作多年，见到有些主编特别偏好趋势性的报道。其实在发轫之初能观察到的个案，很多成不了趋势；然而一旦选题定下来，记者就要把很稀少的样本拉扯成将来浩浩荡荡的趋势，业界专家经常批评这些半生不熟的报道肤浅、甚至是有悖常识。我们在跟踪外国生产业务迁回本土的案例时，要找出的是那些可能有长期影响的转变。创新生态的观念在中国的语境说来毫不陌生，俗话常说“养花先养土，养鱼先养水”。除了各自企业的努力外，更要靠外界的配套和协调。中国产业密集圈提供了重要的创新生态，寓创新于既有制造业的过程，通过教育培训、观念转变来提高效率是务实可行的。所以中国制造业面临的不是冰河时期的来临，而是一个重要转型的契机。

　　作者简介：周乃蓤，中山大学传播设计学院访问教授，前路透社资深财经记者。著有《国际财经新闻知识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