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值得么？从被污染的宠物食品、海产品、牙膏、子午线轮胎到爆炸的手机电池和最近的表漆含铅量超标玩具，中国的问题产品迫使美国公司再度思考它从中国低成本生产中获得的收益。

　　8月，美国美泰公司宣布其旗下费雪（FISHER-PRICE）公司召回83个品种近100万件表漆含铅量超标玩具，它们全部在中国生产。在此宣布之前，2007年美国已召回24种在中国生产的玩具，仅6月被召回产品就包括6.8万张折叠椅、2300个玩具烧烤架、120万个小型取暖器、5300副耳饰、1.9万条儿童项链和150万个托马斯坦克引擎玩具，它们全部标有“中国制造”的标签。据美国消费者产品安全委员会（CPSC）称，这批数量巨大的商品占所有召回产品总数的60%。

　　总的来说，各公司和它们雇来评估中国采购的咨询机构都认为，这些带有风险的召回是值得的。“如果你在采购中管理和控制好质量并为此投资，收益将是非常可观的。”Genlyte Group副总裁兼CFO比尔·佛克（Bill Ferko)说。这家总部在路易斯韦尔的照明灯具和控制系统制造商向中国的20多家工厂采购零部件、配件和成品，2006年收入为15亿美元。

　　早在80年代，一些外国厂商就因将制造放在中国而节省了大量成本，但当中国工厂的恶劣工作条件被曝光后却激起了极大的公愤。以此为鉴，包括Genlyte在内的许多厂商加强了其在中国采购的质量控制：从为潜在供应商提供书面产品质量和安全规范要求并对其进行系统评估开始；接着由自己或聘用的工程师进行质量保证检查；最后在进口装载码头进行产品的终审。其中还要排查知识产权保护和恶劣的劳工条件等其他众多潜在问题。

　　但是质量控制并非万无一失。例如美泰，它不仅有质量控制，而且已与这家生产表漆含铅量超标玩具的中国分公司合作了15年。“他们了解我们的规章，了解我们的项目，但还是出了问题。”美泰CEO罗伯特·A·艾科特（Robert A. Eckert）8月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

　　体系问题

　　大批美国公司把目光投向中国并不奇怪：因为中国廉价且丰富的劳动力已经生产出了接近一万亿美元的产品和服务，而这样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在美国是非法的。据波士顿咨询公司（BCG）提供的数据：一般一位美国或西欧工人的劳动力成本是每小时15到30美元；而中国工人只需不到一美元。

　　即便中国工资未来五年内每年将上涨15%而美国只上涨3%到4%，中国工人平均每小时工资也不到两美元，而美国却要18到36美元。那算上汇率的影响呢？BCG认为哪怕人民币兑美元再增值四倍，中国工人的工资也只有美国的一半。这样看来，中国产品最近几年在美国消费品进口比例中占据40%，接近每年2500亿美元，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在整个供应链上，中国的竞争力在于价格，而不是质量、安全或知识产权。”《一件T恤的全球经济之旅》的作者乔治敦大学麦克多诺商学院教授皮亚特·瑞沃里（Pietra Rivoli）说。“期待中国政府为进口商解决产品质量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说，“即使果真存在的话，这里的安全检查网络也太少了。”

　　例如，中国没有CPSC这类组织。政府虽然承诺会加强监管和检查并对产品不达标厂商加大处罚力度，但也同时声称最近的中国产品质量问题被国外媒体夸大报道了。

　　“政府官员不愿承认体系存在问题，因为这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瑞沃里补充道。不过她认为最近的召回“不是单独的产品质量问题，而是体系问题”。

　　最近一次由中国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进行的全国范围的食品、药品和消费品调查的结果，正支持了瑞沃里的观点。调查显示：20%的产品是不达标或被污染的。例如超过2.3万件低质或假冒伪劣产品被曝光，并导致180家食品制造厂关闭。调查结果也往往是令人震惊的：面包里含有50%的纸浆，猪被强灌废水增膘，猪油由阴沟污水制造。

　　这些被揭发的令人作呕的案件让人们对中国低劳动力成本的关注发生转移。“公司必须改变它们全部仰仗中国采购的策略，”Retail Systems Research的管理合伙人保拉·罗森布勒姆（ Paula Rosenblum）坚持说，“持续和愈加地依赖中国作为主要生产基地，必将是个错误。”

　　审度质量

　　尽管有近几个月的召回风波，许多专业采购公司坚持认为大多数中国生产商还是久经考验、有着多年为西方企业服务的经验的。“自从中国2001年加入WTO以来，他们确实做到了符合生产质量和安全要求。”保险经纪公司达信（Marsh）的全球产品风险业务高级副总裁、CPSC前任合规办公室主管艾伦·斯科姆（Alan Schoem）说。

　　以成立于1988年的天津津达制衣有限公司为例，作为皮尔卡丹授权中国境内唯一有权使用其商标的西服厂家，其如今年生产量已达40万件套，在内销的同时，还为意大利、希腊、美国和香港等地的多家厂商提供产品生产，销售额为1.5亿元人民币。

　　据其销售行政部经理陈嘉丽介绍，津达沿袭了意大利的一整套质量控制体系，从面料进口到成衣完成，每一步都有严格的质量控制工序，到最后再进行总质检，对前面的生产进行一个总验收和回馈。“而对于CK和阿玛尼这样的品牌，”她说，“对方企业也会派出质检人员进行生产过程中和最后成衣的检查。但现在意大利方面已经不派质检人员来了，因为我们提供全部退货和修整的担保，而且到目前为止退货和返修率都很低。”

　　同时，“成千上万家美国公司每年从中国进口数百万种高质量和安全系数的商品”。天祥集团（Intertek Plc）全球零售服务副总裁吉恩·莱德说。天祥集团专门负责辅助各公司检测外国供应商产品质量和安全。当被问及中国产品高召回率的原因时，莱德（Gene Rider）指出并不是所有的召回都是由于生产缺陷。“平均有2/3的产品召回是源于设计缺陷，”他说，“你不能因此责怪中国。”

　　9月12日美国马里兰大学史密斯商学院在上海举办的供应链管理研讨会上，托马斯·科尔斯（Thomas M. Corsi）教授也对这次系列召回事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西方企业对于负责安排中国生产商生产事务的贸易公司的仰赖使得其与中国供应商之间存在沟通障碍。此外，西方企业很少到中国进行实地考察，并且经常对中国供应商施加不切实际的降低成本的压力，这也是触发此次召回风波的重要原因。”

　　然而尽管有系列召回事件发生，更多公司仍选择增加其在中国的采购量而非削减之。陈嘉丽就表示津达的成衣制造，包括订单数量和与西方企业的合作关系等目前并未受到“召回风波”的太大影响。“其实同等情况下我们的价格并不太便宜，但因为我们的质量有保证，返修率和投诉率都很低；所以虽然有些客户非常看重价格因素，但还有相当一部分、尤其是已经和我们有过合作的顾客更愿意和我们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她说。

　　最新公布的杜克大学—CFO杂志全球商业前景调查也显示：尽管海外对于中国制造的产品出现质量问题的报道频频，但中国CFO中只有6.9%表示这一问题对公司有明显的影响，而68.8%认为产品质量问题对业务没有任何影响。美国的CFO也表示，进口自中国的产品质量问题并不严重，有92%的美国CFO表示不会因此而重新评估他们在全球的供应链体系。

　　“为了顾客利益着想，我们现在有大约40%到50%的采购是在中国，而五年前只有30%，”电子制造服务提供商旭电（Solectron Corp.）的采购副总裁约翰·卡尔塔比阿努（John Caltabiano）说，“我们期待它的更大增长。”

　　但卡尔塔比阿努也透露了他对产品质量的担忧。“最近中国制造产品的质量缺陷问题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应引起我们更多的关注，”他说，“但是，电子产业在中国发展得很好，而且在中国生产的组件并未威胁到生命安全。”

　　Genlyte并没有减少它在中国20多家工厂的采购计划。“我们已经在中国生产了20年，很多供应商也跟随了我们这么久，”佛克说，“为了保证质量，我们有一个在中国本土的签约团队。我们训练他们鉴定质量以符合我们的标准，而他们与供应商紧密合作以确保其理解我们对质量的要求并生产出相应的产品。”

　　佛克说中国制造的Genlyte产品的不合格率小于0.02%，与美国一致。“我们彻底检查了所有合同上的生产商，其中大多数位于中国广东地区，”他说，“我们审查他们的声誉、证明，以及看他们是否曾为其他企业做过类似的工作。”佛克还介绍说Genlyte会剔除那些它认为不会持久保持质量达标或总是关注Genlyte最大利润的制造商。“我们近几年没发生任何重大事故。”他说。

　　艾睿电子公司（Arrow Electronics Inc.）也是一样。这是一家总部在纽约麦尔威勒（Melville）的电子元件与电脑产品全球供应商，2006年总收入达136亿美元。过去15年，艾睿曾向中国采购包括半导体芯片在内的产品和元件。“我们只从知名供应商处购买，并按标准办事，比如获得贸易证书和对产品进行交叉检查，”CFO保罗·瑞莱（Paul Reilly）说，“我们还检查他们的银行业务关系，而且同贸易协会和政府部门对话。我们要看他们是否具有类似ISO9000的国际认证，并且信赖实地考查和常规检查的效果。”

　　艾睿在它和中国供应商的合约协定中列了一长串的执行标准。“最近使我们停下脚步思考如何确保产品质量的丑闻不只发生在中国，而是来自世界各地，”瑞莱说，“即使目前还没有遭遇到供应商发生质量问题的情况，我们也应该提高警觉。”

　　在决定进行中国采购之前，旭电审阅了供应商的四项指标：生产和质量体系、所有权结构、金融支持和集中化程度。执行评估的是当地的质量工程师、物资采购经理和财务分析师。“他们是我们的雇员，遍布上海、北京、深圳、香港等地，”卡尔塔比阿努说，“物资采购经理负责审查供应商达到我们成本要求的能力；质量工程师负责技术鉴定以及之后的测试和审查；而财务分析师则负责查看金融支持、信贷和所有权结构。”

　　突击检查

　　供应商质量评估的关键一步是突击检查，或者像艾睿、Genlyte和旭电这样，由内部员工进行审查；或者委托天祥、Onspex或法国国际检验局（Bureau Veritas）这类独立检查代理机构执行。这些代理机构一般按照世界级生产标准或ISO认证标准来审计供应商的质量体系。“我们有遍布100多个国家的1.9万名员工负责每天实地与成千上万的供应商交涉，”天祥的莱德说，“他们全部是本地人，但被我们雇用，很多人都在西方受过培训。我们不会雇用非本地人，因为他们不懂得当地的文化和工作环境。在中国，我们的雇工全部是中国人。”

　　天祥负责评估和测量供应商生产过程中的关键环节，并证明工厂已经进行了自评和自测。代理机构也会抽查产品，进行一种叫做破坏性实验的测试。“如果你在全部产品中检测了足够数量的有代表性的样本，并确立好类似于‘每100万件商品中的100件’这样的统计协议，你会将质量控制得很好。”莱德补充道。

　　贝恩公司大中华区消费品咨询业务的香港合伙人陈鲍康（Ann Chen）认为：明晰的约定规则、编整完善的工序安排、突击检查、国内投资和外购审查项目的综合运用，可将供应风险降至最低。“但这些都以控制供应商质量过程中的巨大障碍为开端。”陈说。

　　她建议各公司在与供应商签约或者因为某第三方检测机构一次随机检查而中断和约之前，考虑给供应商一个考察期。“必须设立一系列明晰的检测内容和清楚的违反条款将取消合同的政策，”她说，“你必须树立一个典范，以示违反你的规定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它们这样做了，就要坚决重新审核它们的资格。”

　　遵守严格的供应链风险管理是纠正产品缺陷的有效方法，有关专家认为。“中国有些大公司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但它们因为地域和经验的不同而不同，”卡尔塔比阿努说，“如果它们是新建立的品牌，则可能对自己正在做的事一无所知。但那些有稳健业绩记录以及强有力的监督和生产控制手段的企业，是非常值得投资的。”

　　另一方面，中国的企业和有关部门也在就监管生产质量不断努力。津达刚从意大利聘来产品质量总监，已为其注入了西方西服版型设计和质量控制理念。这体现了中国企业引进西方管理人才和理念进行内部改造和提升的发展趋势。

　　8月由国家认证认可监督管理委员会最新制定的《出口玩具质量许可（注册登记）实施细则（试行）》出台，将1993年适用的四种玩具类型扩大到11种，并将《出口玩具质量许可证书》的有效期从以前的五年缩短为三年。

　　而在9月11日举行的第二届中美消费品安全峰会上，由中国国家质检总局副局长魏传忠率领的中国代表团，与CPSC执行主席诺德女士领队的美国代表团在华盛顿就产品安全问题签署了相关协议。中国宣布将禁止玩具生产厂商使用含铅漆。所有这些都彰显了中国生产在质量控制上的决心。

　　温婷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文经许可，摘自《财务总监》杂志2007年10月刊（www.cfochina.net）。